XM外汇

短剧演员生存实录(2025年02月25日)

XM

摄影棚内灯光明亮,模糊了白昼与黑夜 。陈雨汐自己也记不清 ,这一天里 ,她已经第几次站在摄像机前 。

台词是似曾相识的台词,角色是似曾相识的角色,故事也似曾相识:亘古不变的霸道总裁爽剧 ,她饰演的依然是爽剧男主角心中的青梅竹马。类似角色的短剧,她已经演了十来部,对这套表演流程烂熟于心 ,导演一声令下,她的脸上立马转换出不同的情绪。

困意敲打着眼皮,陈雨汐感觉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了 。她强撑着精神 ,完成了又一次拍摄。作为这部短剧的女主角,她已经在片场待了十九个小时。

临近午夜,导演终于喊出了那句“收工 ” ,她长出了一口气,顾不上寒暄,草草换下戏服 ,匆匆赶回出租屋 。第二天凌晨四点 ,她又要从床上爬起,继续站在镜头下。过去一年多的时间,只要有戏可拍 ,陈雨汐几乎都是如此度过。连轴转的节奏她已习以为常,毕竟她只是一个短剧演员 。

这部短剧,陈雨汐需要拍摄五天 ,片酬是入行以来最高的:一天两千块钱,比她刚入行时的500元日薪高出不少。这两千块折算成时薪,一小时大概一百多元。

按照网上的说法 ,短剧演员一天能赚到两三万 。事实上,绝大多数短剧演员,收入远远达不到这个水准。短剧演员梁耀文身为“男二 ” ,每天演戏十几个小时,收入也只有一千元。而作为短剧特约演员的徐清河,一天的片酬通常在500元 ,最多一次拿到800元 。

涌入短剧

近几年来 ,短剧像龙卷风一样,不止席卷了中文互联网世界,还在海外市场风靡无限 。根据《“繁星指数”2024微短剧行业年度洞察报告》公布数据 ,2024年,在国家广播电视总局备案的微短剧高达2653部,微短剧用户规模5.76亿人 ,市场规模一举突破了500亿大关,超过电影市场全年的票房总和。

舒垚是一名短剧演员,同时也是策划 ,她形容短剧是“普通人的梦”,无论是女侠,还是帝王 ,乃至霸道总裁,“都是平民没有办法接触到的人生 ”。

市场的繁荣,让短剧演员成为了热门职业 。据云南网的报道 ,光在郑州 ,就有三万人在以短剧为生,也让郑州这座城市有了“竖店”的称号。而在横店,短剧的火热 ,也让演员数量急速增加,来自海报新闻的消息称,光是去年三月份 ,横店新演员注册数量同比增加了60%。

“短剧演员用不着特别训练 。行业内流传着一句话,谁都可以做短剧。”短剧演员陈执彬来自台湾,接触这行前他做医生 ,没有任何表演经验。

短剧在生活周围的渗透,让陈执彬动了入行的心思 。“到处都是短剧。在麦当劳吃饭,有人看短剧;坐在捷运(地铁)上 ,还有人在看短剧;回到家里,连我60岁的老爸都在捧着手机看短剧。 ”

2024年,陈执彬试着参加了一部短剧的面试 ,意外得到“男二号”的角色后 ,他辞去了稳定的医生工作 。陈执彬觉得“这是个机会”,“短剧是未来,人们需要短剧去打发碎片化的时间 ”。

陈执彬在拍摄现场(陈执彬供图)

徐清河原来做汽车销售 ,行业不景气,他决定换个赛道。一开始他和朋友合伙制作短剧,失败了 ,退而求其次成为演员 。他49岁,普通话里听得出明显的广东口音,入行前唯一的演戏经历 ,是30年前某部港片的群演 。现在,他在20多部短剧里出演过父亲角色。

成为短剧演员之前,陈雨汐就职于成都一家游戏公司。厌烦了朝九晚五的办公室生活 ,两年多前她辞去工作,开始寻找演艺机会 。读大学时,陈雨汐做过电影特约演员 ,相比路人甲 ,特约演员在屏幕里有露脸机会,虽然影像只有区区数秒,但那种成就感让她难以忘却。

梁耀文是影视学院的在读学生 ,最近这一年,只要不上课考试,他就“暗地里偷偷地拍” ,接连拍摄了二三十部短剧,他也从群演一步一步成为了剧里的“男二号”。

短剧给了许多平凡人站在摄像机前的机会 。但演员们身处的,是泥沙俱下的短剧生产流水线。

“爽 ”是短剧的灵魂 ,为了“爽”,短剧要撒狗血 、下钩子 、高反转。绝大多数短剧剧情离谱、内容浮夸 。这也是短剧被诟病的重要原因。

身为女演员,陈雨汐无法接受短剧里大量的侮辱女性情节 ,“把女演员绑起来打,然后凌辱,这样的戏实在太多了。”偏偏这样的短剧 ,市场反馈往往还不差 ,“这些剧实在拿不出手当代表作,所以很多横屏剧演员不愿意来演短剧 。 ”她颇为自嘲地解释,“这才给了我们这种小演员上桌吃饭的机会。 ”

陈执彬发现 ,每一部短剧的结构和剧情都差不多,“不是穿越现代,就是霸总、娇妻 、野蛮女友 ,甚至连角色的名字都很像,要么姓傅,要么姓江 ,要么姓司马。” 在他看来,离谱和同质化的剧情,也让短剧演员很难有表演上的发挥和突破 ,“你没发现,其实观众对于大部分短剧演员,都是脸盲的吗?”

在舒垚看来 ,目前市面上的大部分短剧 ,与艺术没有多大关系,“很多短剧的剧情不连贯,是因为他们要创造的不是连贯的情节 ,而是一个接一个‘上头’的爽点 。 ”

陈雨汐将短剧定义为“互联网思维”,“只看数据,只看爆款率 。如果某一类型的短剧爆火 ,立马就跟风拍摄,这样就可以节约试错成本。”2024年,“霸道总裁爱上女保姆 ”题材一度大热 ,各个影视公司纷纷跟进,梁耀文甚至听闻,有人正在拍摄一部“美国总统特朗普爱上中国保姆”的故事。

演员撼动不了规则 。“只有极少数演员才有挑选剧本的权利” ,短剧演员Chess(化名)坦言,大多数时候,他只有在接下通告后 ,才能见到剧本。他前后拍了三四十部短剧 ,只有一部让他“完全沉浸在角色当中 ”。对于那些不讲逻辑的短剧,他有一套应付手段,“一进入工作状态 ,把脑子扔一边,彻底放空 。”

短剧的粗糙廉价,在服道化上体现得更为直接。

刚入行那会儿 ,陈雨汐在某部短剧的拍摄现场,赫然发现剧组借来的短裙安全裤上,还有来历不明的血渍。为了节约成本 ,这个剧组的造型师和化妆师都由同一人兼任,这人忙得团团转,为了赶时间 ,陈雨汐只能自己化妆、打理发型 。

陈执彬拍摄的第一部短剧,是流行的霸道总裁题材,剧中的霸总从开始到结束 ,穿的都是同一套衣服 ,“好像观众只在意剧情爽不爽,是不是有反转,男女主角好不好看 ,至于霸总穿什么衣服,像不像霸总,大家其实并没有那么在意。对不对?”

梁耀文身为“男二 ” ,在西安拍戏时,剧组连戏服都没有准备,他每次只能按照剧中人物的形象 ,去跟朋友借。除非是古装戏,或者实在是找不到合适的服装,剧组才会出面想办法 。

看起来赚钱的生意

其实 ,剧组的悭吝不难理解。短剧的制作成本通常在三十万到五十万之间,拍摄周期在一周左右,每天的拍摄支出只有几万块 ,既要租用场地、支付工作人员酬劳 ,还包括了后期制作。

一边是低廉的成本,一边是数百亿的市场规模,如果你不了解短剧行业 ,你会觉得这是门好生意 。可惜,到目前为止,短剧还只是一门看起来赚钱的生意 。

短剧产业链的上游 ,是提供剧情的IP版权方或剧本方,中游是拍摄 、制作短剧的制作方,下游则是短剧的播放平台、投流公司 ,以及掌控流量的几大互联网平台。

短剧的营利,来自观看用户的付费充值。据《南方周末》报道,短剧的收入 ,9成要用于支付流量平台的广告费 。也就是说,在这条产业链上,吃肉的只有抖音、快手 、微信等流量平台。

2023年爆款短剧《无双》 ,制作成本不足50万 ,上线8天充值流水破1.2亿,单投流就花费了8000多万。2024年爆款短剧《我在80年代当后妈》,充值流水高达8000万 ,制作团队的净利润只有200多万,仅占收入的2.5% 。

产出爆款的幸运儿只是少数,失败、亏损才是短剧市场的常态。在南方周末的报道中 ,某短剧制作方透露,短剧行业真正能赚到钱的不到10%,90%都在亏钱。

淘金者不断涌入这门看似诱人 ,实则搞钱不易的生意,又接连被洗牌出局 。一定程度上,这也导致了短剧市场的无序与混乱。在短剧演员们的从业经历中 ,拍摄中途项目夭折或剧组跑路的情况并不鲜见。

舒垚拍摄的第一部短剧属于“义务劳动” 。2024年3月,为了“入行”,她从广州飞往浙江 ,到剧组扮演“女二 ”。这个剧组没拉到投资 ,资金只够前八集的拍摄,所有演员都没有片酬。

不过,按照当时剧组的说法 ,一旦拉到投资,就会继续往下拍,如果短剧最终顺利上线 ,获得收益,主创演员都有分红 。舒垚满怀希望拍了两天,却再没有等来继续开拍的消息 ,“大家说下次见,结果下次再也不见了 。 ”一分钱没赚到不说,两千块的往返机票和住宿费用 ,也是她自己掏的腰包。

好在,舒垚只浪费了两天时间,这与许多演员相比已属幸运 ,很多人遇到的情况则是:戏拍完了 ,钱没拿到。演员通告群里,舒垚不时就能见到演员在声讨剧组,“某某剧组跑路了 ,骗了全组演员多少钱” 。找不到人,除了骂一骂,并没太多办法 ,“顶多到处挂负责人照片,也造不成多大影响,最后大概率还是拿不到钱。”

2024年 ,陈雨汐曾加入一部“大制作 ”。刚到拍摄现场,制片人就直截了当地挑明,“拍这部戏 ,就是为了要挣投资方的钱 。”

结果可想而知,拍摄没多久,剧组就一穷二白 ,化妆师、服装师 、场工等等人员统统跑路 ,最后连专业摄影器材都没钱租赁,导演就举着个数码相机在那里不停地拍,恍惚间好像不是在片场 ,而是来到了影楼。一众演员只能留在原地,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 ,场面十分尴尬。

最后一天,害怕拿不到酬劳的演员们,为逼迫制片人签下合同 ,选择集体罢工 。结果,全员被制作方关在了一间厂房里。最后出面谈判的是个中年人,开口便耍起了无赖 ,“要拍你们现在就给我出去拍,不拍你们就走,钱是肯定没有的。如果造成什么损失 ,到时候找你们算账!”

闹到为了脱身 ,陈雨汐只能报警 。在警方的调解下,身为“女主角 ”的她,最终拿回了一千块钱的酬劳 ,将将够来回的车票钱。“投资方肯定亏惨了,后来还找我聊过,问演员收没收到钱。大概制片方没少跟他渲染演员多贵 ,所以才花了这么多 。实际上呢,这个人就是两头骗 。”

多如牛毛的骗局

“被骗”二字,在陈雨汐两年的演艺生涯里 ,几乎与她如影随形。

从游戏公司辞职后,陈雨汐在剧组试戏时,结识了一个演艺公司的经纪人。对方声称公司有关系 ,只要她签约,就可以保她有戏拍,而且还能低价提供学习表演的机会 。不过 ,她需要先向公司支付两万块钱 ,“你一个素人,又没有学过表演,公司要承担一定的风险。不收你钱 ,公司怎么敢给你推戏? ”对方的理由听起来倒也名正言顺。

为了抓住机会,更为了“一个规范的学习过程”,陈雨汐草率地签下了名字 。接下来的一切 ,与陈雨汐预想的大相径庭——表演课无影无踪,演戏机会更是空头支票。跌过跟头后她意识到,前后在这家公司交的两万多块 ,只是买了个教训。

类似的经历,不少演员都或多或少的遇见过 。

梁耀文会成为短剧演员,也正是因为一家经纪公司的“花言巧语”。当时在某短视频平台上 ,他刷到了能运作普通人去拍短剧的“经纪公司 ”,联系后,对方二话不说就发来合同 ,还让他先交两千块钱 ,“他说公司资源多,能让我做特约或男二,一天就能赚个千八百”。梁耀文一算 ,只要干上两天就能回本,冲动之下,他掏光了全部生活费 ,还跟父亲借了两百 。

到第二天拍戏的时候,他才发现根本没有所谓的“特约”和“男二 ”,只有路人甲角色 ,“一天一百块,谁都能去 ”,一名群演告诉他 ,根本不用找所谓的经纪公司,想要找活干,直接加入微信群就行。

去年 ,“老年爱情”风横扫短剧平台时 ,徐清河因年纪和外型,也被所谓的经纪公司找上门来。对方一开口,就要拿出100万对他进行包装 。接着 ,对方意图显露,徐清河得先交给他一笔钱,才有被“包装”的机会 。

2024年年底 ,演员王星被人以拍戏的名义,被诈骗集团拐骗到缅甸妙瓦底的新闻,在网络上引发了广泛的关注。当时也有不少人产生疑问:对于境外诈骗 ,国家明明已经做了大量宣传,为什么偏偏还会有人上当?

在陈雨汐看来,这是因为演员太需要工作机会了 ,“特别想拍戏,特别需要曝光机会 ”,加之长期拍戏与社会脱节 ,对于骗局缺乏了判断力。

跟普通上班族比起来 ,短剧演员的日收入不算低,但这行不稳定 。除了工作机会不稳定,项目夭折、剧组跑路、中介昧钱等因素导致的欠薪 ,在这行也很常见。

我接触的数位短剧演员,无论是主角 、男二,还是特约 ,合作过的短剧剧组,与演员签订合同的可谓凤毛麟角。演员的薪资,很多时候是由剧组通过中间人来进行发放 。在舒垚看来 ,演员拿不到薪水,多数时候是“中间人把钱给昧了下来”。

工作机会的不确定性,也让演员们很难踏实下来。一部戏通常五到七天 ,戏拍完了,必须抓紧找下一部,否则马上就面临寅吃卯粮的风险 。Chess曾经有大半个月时间无戏可拍 ,那段时间他睡也睡不好 ,吃也吃不下,“每天焦虑到不行。”

某种程度上,骗子正是利用了演员的这种急迫心态。像王星那样 ,被假通告坑骗的经历,在短剧演员的圈子里早已不是新闻 。梁耀文曾听到过这样的江湖传闻:在短剧刚兴起的时候,某个短剧男演员接到了假通告 ,到了现场才知道,自己要拍的是一部色情片。

陈雨汐也亲眼目睹过同行的遭遇:有人在演员群里发出通告,声称陕西有一部短剧准备开拍 ,需要大量演员,一名四川女演员不明就里,决定去试一试。但接下来 ,对方要她填写家庭成员联系方式,“真正的通告,从来不会要求提供这些信息 。 ”

接下来的故事 ,和王星的遭遇如出一辙——女演员去了陕西 ,在一家麻辣香锅店里见到了所谓的“剧组成员”,在给朋友发送了一条报平安的信息后,整个人便人间蒸发 。“女演员失踪”的消息一传来 ,演员们立刻联合起来,开始寻人之路。

陈雨汐也在其中,她忙着将女演员的资料转发到各个通告群 ,发布寻人启事,也有人不停地给女演员发消息,希望可以得到回音。或许是因为闹出的动静实在太大 ,又加之被骗地点在国内,最后女演员被放了出来,“给她扔到了一个不认识的地方 ” 。至于那些天里发生了什么事情 ,女演员始终三缄其口,陈雨汐猜测,“大概是被骗到了传销组织。”

为了避免陷入骗局 ,Chess在接戏之前 ,会先查看出品方和制作方信息,以及曾经出品的作品,反复确认无误后 ,才敢报名。

对女演员来说,在这行还面临着“骗色”的风险 。短剧演员也是演员,虽然收入称不上丰厚 ,可“潜规则 ”依然普遍。特别是刚入行的女性,渴望机会,渴望成名 ,往往会被视为“猎物”。

陈雨汐刚入行时,就碰到了心怀不轨的人 。一次见组试戏过后,剧组一名负责人纠缠了她好几个小时 ,“你要是跟了哥哥我,什么角色还不是手拿把掐的。女孩子,真不用那么拼” ,对方暗示她。

在这行待久了 ,陈雨汐应对骚扰的态度逐渐强硬,“反正你不能封杀我,大不了老子就不做这一行了 。 ”

不是每个渴望进入演艺圈的女孩 ,都能保持这种心态。在横店,陈雨汐见过不少“横漂 ”小女孩,会找一个年纪很大的“男朋友”作为倚靠。其中一些“男朋友”陈雨汐认识 ,“很多人有老婆 ” 。

“上镜”的代价

容貌焦虑,也是大多数短剧演员不得不面对的困扰 。想要在镜头前脱颖而出,就必须时时刻刻保持外形良好 ,在对演技要求不高的短剧行业,剧组更加倚重这一筛选规则。

多数短剧演员在颜值上投资不菲。陈雨汐坦言,自己一个月能拍两三部戏 ,但每个月都几乎存不下什么钱,其中很大一部分花在了“美丽”上 。

Chess在多部短剧里饰演过男一号,月收入在三万上下 ,但“月光 ”是常态。管理外貌体型要花钱 ,购置演戏所需的服装也要花钱,“虽然剧组给男女主角提供服装,可往往都不合身 ,也不符合剧中角色的身份。我只能自己买 。”

为了上镜效果,节食也是短剧演员们的生活常态。梁耀文身高超过1.8米,做演员之前 ,他体重一百五十斤,这样的身材远远称不上“肥胖”。但拍戏不一样,镜头会将人的体型拉宽 。为了能够当上“男二 ” ,他不得不拼命瘦身——每天只吃一顿鸡肉,外加两片维生素,硬扛一天 ,将自己饿得面黄肌瘦,“直翻白眼”,硬生生地饿到了120斤。

女演员的世界俨然更加残酷。在北京上完表演课程 ,第一次去线下见组 ,陈雨汐就有一种“梦碎”的感觉,她发现比自己相貌出众的女孩子,明显能获得剧组更多的青睐 。归根结底 ,“这玩意儿太看脸了。 ”

为了让自己上镜更好看,陈雨汐开始拼命节食,最狠的时候 ,连续三天就靠喝水支撑,到最后她不光走路发晃,还感觉眼前发黑 ,连手机都拿不稳。这样一番折腾,她的体重倒是降下来了一些,可一张娃娃脸依然是肉滚滚的 ,反倒还把自己逼出了肠胃炎 。

有一段时间,陈雨汐肠胃胀气得厉害,总是打嗝 ,还消化不良 ,后来只好靠着中药调理度日 。但在她看来,这并不稀奇,“女演员都这样 ,很多人肠胃都不好。”

在合作的女演员里面,陈雨汐见到不少人的生活近乎“修仙”——不吃肉,也不吃糖 ,只在清早吃一碗蔬菜沙拉,然后一天全靠喝水,支撑着一天十几个小时的高强度拍摄。她也耳闻过那些爆款剧女演员的生活 ,“拍戏期间,每天只喝水,身体撑不住了 ,就去医院打吊瓶 。打完吊瓶,马上回来继续拍。 ”

陈雨汐在拍摄现场(陈雨汐供图)

如此这般工作,到底值不值得 ,陈雨汐有时也会怀疑。

陈雨汐要付出的身体代价 ,不止是过度节食,以及日夜连轴转的工作强度 。有一次她去西安拍戏,零下几度的天气 ,拍摄中她只穿一件薄薄的吊带短裙,四下狂风肆虐,她还要表现出夏天的愉悦感。如此一整天下来 ,人几乎要冻成雪糕,“整整两个月没来大姨妈。 ”

还有一次,陈雨汐上呼吸道发炎 ,脸肿得像柿子,喉咙沙哑得说不出来一句话 。但就算如此,还是要继续拍 ,”上午戏一完,下午马上去医院输液,晚上再赶回摄影棚” ,如此这般 ,一直熬到整部戏完结。“幸好这部短剧是后期配音,没有影响表演效果。 ”

最初的新鲜感过后,陈雨汐感觉自己的生活再次落入窠臼 ,“想一想,过去在办公室上班,还是挺轻松的 。”

前路

虽然短剧品质良莠不齐 ,但在2024年,市场已经悄无声息地发生了许多改变。在制作成本上,市面上出现了越来越多投资过百万的短剧 ,于正甚至决定拿出800万,来进行短剧拍摄。尽管这样的投资在传统横屏剧里可谓寒酸,但对短剧来说 ,已经是天文数字 。

去年,广电总局接连发文,先是对短剧题材上的低俗化加以限制 ,而后又对短剧的片名进行规范化 ,严禁短剧再以哗众取宠的低俗片名来吸引眼球 。

对于这样的变化,舒垚认为,这代表着“分水岭”开始浮现 ,“未来短剧将越来越向影视剧的水准去靠拢 ”。

徐清河也认为,短剧市场“以后会有更有文化底蕴的内容出现”。市场洗牌需要时间,短剧精品化也是一个漫长的过程 ,未来到底如何,没有人能够预料 。对于以短剧赖以为生的演员来说,眼下最重要的事情 ,还是要继续奔波,继续为了生存而努力。

陈雨汐正处在一个进退两难的境地。拍摄了一年多的短剧,她见证了太多的行业混乱 ,感到身心俱疲,三五不时就冒出来“这碗饭能吃多久”的念头,但另一方面 ,自己终归熬到了女主角的位置 ,如果就此作罢,她的心中多少有所不舍 。2024年底,她推掉了几份邀约 ,将近两个月没有拍一部戏,每天窝在出租屋里“给自己铺路 ”。她开始经营社交媒体,遇到未经社会捶打 、怀揣着演员梦的年轻女孩前来咨询 ,她都要劝对方要三思,“不要对演员有太多滤镜。”

梁耀文厌倦了短剧演员这一身份 。他嫌弃这份工作“班味太重”——有戏拍的时候就上,没戏拍的时候就坐在旁边玩玩手机 ,一天下来鲜与人交流。相较之下,他更喜欢去演舞台剧,或者在旅游景区做表演 ,虽然一天的收入只有500元,可是彼此互动很多,“可比短剧有意思多了 ”。不过 ,梁耀文舍不下短剧的收入 ,为此他愿意忍耐,他期待能像演员张浩那样,从“二龙湖浩哥”华丽转身 ,有朝一日可以登上大荧幕 。

为了寻求演技上的突破,陈执彬回到台湾,进入电视台培训班学习表演 ,与此他也参与了台剧的拍摄。虽然有短剧的表演经历,但他发现,横屏剧和短剧的表达模式有很多不同 ,“短剧情绪需要快速到位,横屏剧需要更多的情绪酝酿。老师直接告诉我们,拍短剧不是演员的未来 。”

不过 ,陈执彬的目标依然是内地市场,瞄准的也依然是短剧 。他已经联系了好几个经纪人来帮助自己寻找机会。他最大的希望,是通过短剧这个敲门砖 ,朝着电影、电视剧发展。毕竟影视圈流行着“鄙视链 ” ,没有人愿意待在链条的最底端 。

徐清河还在扮演着他的“爸爸 ”角色。他没想过出名,“只当是一份养家糊口的工作” 。他计划未来转行去做编剧,“很多短剧千篇一律 ,缺少灵魂”,他想写出好剧本,即便“这件事还很遥远 ” 。

舒垚显然走得更远了一些 ,她已经完成了身份转变,从演员成为了策划,既出演角色 ,还组织拍摄。2024年4月,舒垚在广州组局完成了自己的第一部剧,题材关于校园暴力 ,开机仪式上,虽然颇难为情,她还是高喊出了那句短剧界的名言:“开机大吉!充值过亿!”